打捞乡音 咸安退休老人8年自费调查鄂南方言 108次修改书稿

每天凌晨3时20分,不用闹钟,64岁的退休老人陈大银总是准时起床,趴在电脑前开始忙活。4时20分,再上床睡觉。5时30分又爬起来,在电脑前忙一个钟头。多年来,他养成了如此奇怪的作息习惯。

历时8年,108次修改,他自费出版了咸宁第一部方言词典——《咸宁话》。该书90万字,包含咸宁6个县市区1.2万条方言的注解、注音、出处、例句等。

3月26日,他收到了咸宁市委党校图书馆的捐赠证书。至此,《咸宁话》已被省图书馆、省档案馆等数十家单位收藏。

“打捞”即将消失的乡音

陈大银曾在政府部门任职,撰写过《向阳情》《桂乡游》等著作,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文化人。3月中旬,记者来到他位于咸宁市咸安区的家中,简陋的陈设令人惊讶,地面连地板都没铺,床边一张乒乓球桌,摆放着几大摞《咸宁话》草稿。

“出版《咸宁话》我花了10万元。”坐在床沿,陈大银讲起这本书诞生的经过。

2009年,陈大银受聘撰写《咸宁市志·人物篇》。查阅资料时,他发现每个县市区的方志都有《方言篇》,但对有些词条,几本方志的书面表达和解释并不一致,不乏谬误之处。“我从小就对方言感兴趣,喜欢收集各地方言。”他说,随着普通话普及,越来越多的人,特别是孩子们对咸宁方言知之甚少。

图为:《咸宁话》作者陈大银。(湖北日报全媒记者陈勇通讯员胡剑芳摄)

方志对方言的解释都有谬误,这让陈大银意识到,咸宁方言确实到了非收集整理不可的地步。于是,编撰完《咸宁市志·人物篇》,他便把大部分业余时间,投入到《咸宁话》编写中。

8年走遍鄂南100多个村庄

2009年起,陈大银开始一个人的“鄂南方言调查”之旅。

他利用逛街、下乡、做客、开会等机会,倾听当地人说话,随时记录方言。2013年起,他买了一辆折叠式自行车,前往通城、崇阳、赤壁、嘉鱼、通山等5县市偏远乡村,一住就是一两个星期,收集当地方言。8年间,他探访了鄂南100多个村庄。

除下乡采风,陈老还独创了收集方言资料“三法”。其一,查阅各县市区方志中的方言词条,加以对比、注解。其二,到工地找工人聊天。“工地上有各县市区来的务工人员,雨天歇工时,我带上香烟‘贿赂’他们,坐听他们讲方言。”陈老说。其三,到通城、崇阳等地人开的餐馆、商店消费,听他们讲家乡话。通城县麦市镇两姐妹在咸宁城区开了一家餐馆,陈老经常去吃饭,并和两姐妹约定,每吃一次饭,两姐妹都要说10个他还不知道的方言。“我跟不少店老板都有这种协议,收集了不少素材。”

资料收集回来,梳理、注解是一项繁琐工程。陈大银有个习惯,当天收集的资料,当晚整理。有时睡觉梦到一个方言词条,他就马上起床查字典、整理。久而久之,他养成了每晚起床两次的奇特习惯。

每收集一个词条,他都先录入电脑,再进行排序、合并、整理。每个词都要反复考证,查阅各类词典,有时为了一个方言词条,他打几十个电话,发上百条短信,向文友们请教。“从初稿到出版,前后改了108遍,最多的一次修改花了3个月。”看着3米多高的草稿,以及草稿上密密麻麻的修改笔迹,陈大银感叹地说。

咸宁话的前世今生

2017年1月,《咸宁话》出版,一幅鄂南方言的风情画卷,向世人徐徐展开。

蟾蜍是常见动物,通山人称为“石月”。为何叫“石月”?陈大银百思不得其解。后来有人告诉他,蟾蜍主要生活在石缝中而得名。陈大银觉得这种解释不准确,决定亲自到通山乡村探访。当地老人告诉他,其实不叫“石月”,而叫“闪(赸)月”,因为传说嫦娥偷吃后羿仙药,飞入月宫变为蟾蜍。赸是跳跃的意思,指从月亮里跳下来的,就是蟾蜍。

一个小小方言,既有嫦娥奔月的传说,又有大胆想象的画面感,陈大银觉得这种说法很新奇,就收录进《咸宁话》里。

像这样既记载风俗传说,又刻画奇特事物的方言词条,在《咸宁话》中比比皆是。

“很多人初来咸宁,觉得咸宁话很难懂。其实每一句咸宁话,都能在字典里找到解释,只是读音上有变化。”陈老说,因此在《咸宁话》里,他不仅对1.2万余词条进行注解,标明出处、例句,还添加了注音。“只要看懂了这本书,听咸宁话就没障碍了。”

咸宁话来自哪里,为何发音奇特呢?陈老解释,咸宁话属于赣语系,历史上有“江西填湖广,湖广填四川”之说,咸宁的居民一半以上来自江西,加之这里地处鄂南山区,古时较为封闭、对外交流少,久而久之形成了独特的咸宁方言。

又把目光投向湘鄂赣边区

起初,陈大银只想研究咸安方言。但随着研究深入,他发现,很多方言在各县市区都有不同表述,只研究咸安方言,并不能完全弄懂咸宁话。于是,他把目光从咸安扩展到咸宁市的六个县市区。

如今,《咸宁话》被数十家单位、图书馆收藏,更有不少亲友、陌生人慕名求购。咸宁市文联主席李专认为,《咸宁话》是首部系统研究咸宁方言的辞典类专著,对研究鄂南文化具有不可或缺的价值。

这时候,陈大银又将目光投向了湘鄂赣边区。“我在通城、赤壁等地采风时,发现在湘鄂赣交接处,大家说话发音相近,却有着细微差别。”于是《咸宁话》出版后,他拿着书籍前往湖南临湘、岳阳、平江,江西修水、武宁、九江等地,用书交换当地的方志,带回研究。“如今,方言收集已基本完成,梳理和注解也快完成一半了,我准备明年元月出版《湘鄂赣边区方言》一书。”他说。(记者 张文龙 通讯员 胡剑芳

记者手记:呵护方言保护的民间力量

一支笔、一辆自行车,一位老人,历时8年,跑遍鄂南100多个乡村,收集、整理、注解1.2万多个方言词条,自费出版90万字的方言词典《咸宁话》。很难想象,陈大银为此付出了多少精力和心血。

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无改鬓毛衰。一句句方言,连接着很多人的乡愁和记忆,也凝聚着人们的文化认同和情感共鸣。

在城镇化加速推进的今天,社会流动日益频繁,加上普通话普及,不仅是咸宁话,很多地方方言日渐式微。而不同方言对应的是多元化的社会文化、风土人情,特别是地方曲艺、文艺作品等,往往依托方言展现其独特魅力。一旦方言衰败,方言文化也将随之凋零。正因如此,方言保护成为大家的共识。

保护方言,需要更多来自民间的自发动力。陈老的行为让我们看到,有这样默默无闻的力量,从而形成了保护、传承方言的土壤。

保护方言,留下乡愁。期望陈老的行为激励更多人投入到方言保护中。(张文龙

来源:湖北日报

(编辑 金崇)